存款保险会降低银行的流动性风险，但也会鼓励不负责任的冒险行为而增加破产风险。尽管存款保险制度在20世纪后半叶被大部分国家所采用，然而有大量的经验证据表明，该制度所产生的道德风险成本远超流动性风险降低的收益。由于以前研究大都基于国别对比或者时间序列对比，因此，Charles W. Calomiris和Matthew Jaremski在”Stealing Deposits: Deposit Insurance, Risk-Taking and the Removal of Market Discipline in Early 20th Century Banks” 一文中分析研究了美国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存款保险制度在不同州实行的差异以及州内不同银行参与差异这一自然社会实验。

在相同的法律制度、货币流通以及语言体系等外界条件下，作者将州域的参保商业银行与同州内未参保的全国性银行以及相邻州没有参保的州域和全国性银行进行对比研究，清晰地识别出了存款保险制度对存款者和银行家们的行为所带来的影响。他们认为存款保险制度扰乱了金融市场的规则，是过去四十多年来席卷全球、规模空前的银行业危机浪潮背后最重要的“推手”之一。

美国是最早实行存款保险制度的国家，这甚至可以追溯到南北战争期间。在该期间，美国的两个州实行过责任保险基金制度，但都没有坚持到美国内战之后，直至20世纪早期另一波法律条款通过。

在这一波立法过程中，从1907年至1917年期间，美国有8个州相继通过存款保险法案。奥克拉荷马州（Oklahoma）于1907年通过该法于1908年执行，德克萨斯州和堪萨斯州于1908年立法并执行，内布拉斯加州（Nebraska）于1909年立法于1911年执行，南达科他州于1909年立法于1916执行，北达科他州于1917年立法于1918年执行，密西西比州和华盛顿州分别于1914和1917年立法执行。

其中，前面六个州地理位置相对集中于中部的农业地区（如图1所示）。由于最高法院规定了全国性银行不能参与存款保险，这导致了一州之内有参保银行和非参保银行对比，同时有通过该法案州与没有该法案相邻之州的对比。

图1   黑色区域为实行存款保险制的州，浅灰色区域的为位于边界的未实行存款保险制的州。本图界线数据取自明尼苏达州人口研究中心。

作者使用加总的数据表明，在立法之初的1908年到1914年，对照的邻近州存款总额增长了39%，早期采用存款保险法案的州存款总额则增长了42%，两组增长趋势相差不大。一战期间，由于战争的影响，农产品总供给收缩，价格几乎翻了一番。而银行存款的增长趋势差异也从1914年开始显现。1914-1919年期间，早期实行存款保险法案的州存款总额上涨了139%，而对照州的存款总额仅上涨90%。也就是说，一战时期的农产品价格大幅上涨同银行存款的显著增长几乎同时开始。

图2   按州分组后的总存款统计：蓝色实线表示未采用存款保险法案的州（以右轴为准）；红色虚线表示较早采用存款保险法案的州，如俄克拉荷马州、德克萨斯州、堪萨斯州和内布拉斯加州（以左轴为准）；绿色虚线表示后期采用存款保险法案的州，如密西西比州、南达科塔州、北达科塔州和华盛顿州（以左轴为准））

图3   1904-1925年间美国12种农作物的总产出和价格指数走势（蓝色实线表示总产出指数，绿色虚线表示调整后的价格指数。农作物品种包括玉米、亚麻仁、大米、燕麦、小麦、干草、黑麦、荞麦、棉花、烟草、红薯、白马铃薯。产出走势基于实际产量，价格为调整值，1904年=1）

接着，作者使用两个更为详细的微观数据库，利用一个三重差分模型验证存款保险制度对所考察区域以及位于该区域的州域银行增长趋势的影响。

结果表明，参与存款保险的银行竞争性地从未参保的全国性银行吸收存款，并利用这部分存款扩大信贷规模。一战期间的农产品总供给收缩导致价格飙升，而这一部分增加的信贷主要用于扩大农作物种植，诱发了后期的农业投资泡沫。这一点在后期农产品价格泡沫崩溃中也有所体现，两位作者因此认为是“参保银行主导了农产品价格泡沫”。

存款保险制度一方面可能缓和银行储户的挤兑行为，从而有助于延缓州银行系统的崩溃；另一方面，也可能会加剧银行系统的崩溃，因为在银行承担了更多风险条件下，一旦存款者意识到农产品价格泡沫破灭对存款保险金带来的影响，信用和信心的同时崩塌会加重存款者的挤兑动机。事实上，参保银行因过多的放贷导致贷款资产比高升、所持现金急剧下降，到了无法避免破产的水平，因而1920年后农产品价格泡沫破灭后，诱发了银行挤兑。

存款保险制度并没有使银行系统幸免于难，至20世纪20年代该项制度基本均趋于废止。美国这一时段有关存款保险制度的历史也俨然成为一段 “名义上宣称降低银行存款保险系统风险而实质上却起到反向作用”的不堪过往，但从人类社会历史角度来看，这一自然社会实验为当下实行存款保险这一金融保障制度的众多国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前车之鉴”。

文献来源: Charles W. Calomiris and Matthew Jaremski, Stealing Deposits: Deposit Insurance, Risk-Taking and the Removal of Market Discipline in Early 20th Century Banks, Journal of Finance, Forthcoming.

来源:量化历史研究 2018-08-31